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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Alice

微博@落桐Levi_LToNG

(tips:合集里为每篇文章正确阅读顺序)

《光影》

【Chapter 32】

10月12日,上午十点半。

打出去的电话第三次无人接听,韩吉感到心底涌上来一股暴躁。

“埃尔文开会回来了吗?”

莫布里特看了看手表回答说:“应该还有十分钟才会结束。”

“好吧,”她无奈地拍了拍额头,“那我去他办公室里等他。”

……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

刚回到办公室的埃尔文就面临他医疗官的质问,这中间她也没忘了要敬礼。

他站定一会想了想,随即脱下厚重的外套和围巾将它们挂在衣架上,看起来不慌不忙还颇得悠哉。

“你别着急。”

“我怎么不着急?”韩吉站起身来两手摊开说道:“已经12号了,你记得一个礼拜前我们和艾伦约定过什么吗?整整七天,那小子就给我来了一个电话,因为你的宝贝部下总算自食恶果发了烧,除此之外我的电话都安静的像被切了电线。”

“起码证明利威尔这段时间内都身体健康,这个消息就不坏。”

“从昨天下午我就联系不上阿克曼家了,到十五分钟前我往这里走的时候奇迹也依旧没有发生。”

“你没有问三笠吗?”

“三笠也不清楚他们的状况,她总以为他们是出去散步了或者去听乐会……不,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我甚至怀疑三笠和他们串通好了在事先预备拖延我的说辞,正常情况下艾伦不可能将利威尔带出去一天不回也毫无联系,可这原因是什么?”

"再等等,至少他们两个都不会害他。"埃尔文坐下身子倒了两杯热茶,即便看起来韩吉一时半会也不会有要坐下的意思但也给她推了一杯过去,"他们不是刚结婚吗?你不能连个蜜月的时间都不给他们,哪怕在枪决执行前都会留出时间让罪犯遗言几句。"

"……这是你说出来的话吗?尤其你的比喻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对于刚新婚的伴侣来说,你那分隔两地的治疗方案的确就像监视枪决的行刑官,艾伦如果知道一定认为我们是利用了他。"

"我那是没办法,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医疗环境能够符合利威尔的情况了,我和我的教授协商过已经做好了最全面稳妥的方案。而且又不是说以后就永远不让他们见了,他就算把我们从头到脚骂完一遍最后也还要老老实实把利威尔送过来。"

埃尔文仰了仰头:"大概。"

"下午我需要再去问问,简直不让人省心。"

——

门口有人进来。

旅店里当班的阿诺雅刚挂断和她的经理申请明后两天请假的电话,她当兵的男友要从军营回来与她相见,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就会借此讨论日后结婚的事情,这场婚礼就连他们双方的家人都期待了很久。

"你们好。"

进来的是两名男性,一高一矮。他们看起来都挺年轻,尤其那个高个子的还像是个大学生,长相也颇为英俊,扎着头发,旁边牵扶着那个看起来瘦小又沉默的小个子。高个青年在听见阿诺雅的问候后点点头,他先是把自己的同伴安置在接待大厅左侧的沙发上稍坐,而后独自走过来说道:"我昨天下午在电话预定了这里的房间。"

"哦…"听见这个声音阿诺雅低头查了一下记录说道:"是艾伦·耶格尔先生对吗?"

"是的。"

"请问那位也是您一起住房的同伴吗?"

"是的,我们住一起。"

"好的,请出示下您二位的证件。"

阿诺雅说完,艾伦便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张身份证明递了过去。她拿起证件依次核对信息然后登记,看到另一张身份证上写的名字是利威尔·阿克曼,也就是那个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到有些奇怪的小个子。

"这里登记表上麻烦您二位签个字。"阿诺雅将两张证明还给艾伦并给了他一支笔。在注意到他在签名处写完自己的名字要继续签下一个名字的时候,她出声提醒道:"耶格尔先生,这个让阿克曼先生本人过来签会比较好。"

"他看不见,"艾伦的笔尖停顿了一会儿后,又慢慢签下那个名字说道:"他是我先生,我们出来旅行的。"

阿诺雅显然愣了一下。

然后她才收回表单做剩下的操作,过了一会儿她从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而后面带微笑的说:"您二位的信息已经登记好了,我带你们去房间吧,这边走。"

"稍等。"

艾伦说完整理了一下背包,转身走到那个沙发前,那个小个子盲人听见他的声音站起身,艾伦牵过他的手便领着他往阿诺雅这边走过来,"这边上楼,您可以提醒您先生小心些。"

"好的,谢谢。"

阿诺雅偶尔回头看他们的时候心里总是会隐隐犯嘀咕,她看到艾伦一手提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扶着旁边的盲人,从头到尾她都没听见那个小个子男人说过一句话,只是跟着这个青年不紧不慢的走着:他们是从哪儿来的?看那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路途颇远,但是带着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进行这样的长途旅行不免让人觉得有些不解。

阿诺雅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前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请他们进去看过房间情况后便在一边说道:"留宿期间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去前台联系,祝你们旅途愉快。"在将钥匙交到艾伦手里后,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们一眼便关门离开了。

现在是下午一点半。

艾伦放下行李后去拉开了卧室的窗帘,让午后的阳光洒进这个屋子。然后脱下外套放在衣架上,在利威尔抬起手在屋子里试探着走动的时候,他将对方扶到床边坐下。利威尔两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不轻不重的抓握着,像停歇的鸟擒住一根栖木,一时半会没有撤下去的意思。

"累吗?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喝。"

"艾伦,我们到哪儿了?"

"不莱梅,这是城市北部靠海的一家旅店,我们进门前你有听见外面的海潮声吗?"

利威尔点点头,"我听到了。"

"那是悉罗海,我带你来这就是想听听海,你知道的,国内很少有这样的地方。"

"嗯。"

艾伦握着他的手问:"跟我上火车的时候你害怕吗?"

"…我并没有什么感觉。"

"我们出门的时候,你也没有拿手杖。"

"有你比它方便,那根棍子反而碍事。"

"……听见你这么说,我特别高兴。"

艾伦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他上前吻了一下利威尔的嘴唇,对方却借此扶住他的肩、闭上眼睛去和他接吻。这个过程悄无声息的,艾伦心里有些惊讶,却没在行为上表现出来,在利威尔试着吻他的时候,他完全放松的去接纳他,尽管对方的行为看起来有些笨拙,可却让艾伦感觉到一种迟来的宝贵。在这个吻结束的时候,艾伦两手捧住利威尔的头、微微抬起下颌去仔细吻吻他的眼睛。

"在火车上的时候我还有点没搞清楚,"艾伦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我们是出来度蜜月、还是我带你私奔。"

"随你吧,"利威尔闭上眼,脑袋前倾抵在对方肩上:"看看你愿不愿意打个电话告诉三笠和你的父母我们到哪,这能帮你决定这趟出行的性质。"

"你放心,我一会儿就打。要是我真的有那么多积蓄就好了,我想带你找个地方一起生活,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我们。"

"那倒是很让我庆幸。"

"你觉得我照顾不好你吗?"

"我不想让一个年轻小鬼带着一个随时会行凶的瞎子朝不保夕的到处跑。"

"不会的,我会带你找最好的医生,你也不会伤害我。"

"你那股自信劲儿又回来了是吗?"

"这不是盲目的,利威尔,因为是你我才无比自信这一点。"

"也许吧,我说不过你就懒得再浪费口舌。"

艾伦听见他的话不自禁笑了,他两手搂抱住对方、整个身心都感觉到释然的舒了一口气。

"那我现在去打电话?"

"等会再去。"利威尔脑袋挪了挪埋在他颈窝里,抬起手、五指松松的抓在艾伦的胳膊上。

……看起来有点像树懒,艾伦忽然想。

"你想休息一会儿吗亲爱的?"

他感受到对方慢慢点头,从他脑袋抵上来开始那眼睛就没睁开过。

"那就靠一会儿吧。"艾伦的手折上来、让他抓在自己衣袖上那只软塌塌的手滑下来落在自己手里。

"我在这儿呢。"

——

10月11号,上午九点。

"你想带利威尔外出?"

格里沙听见艾伦的要求有些意外。

"去哪里?"卡露拉问。

"不莱梅北。"艾伦低下眼,想了一会儿他说:"我觉得带他出去换个环境会让他心情好些,同样的,我也想找个机会出去散散心,那里是国内少有的临海城市,风景不错、我可以拍些照片回来给阿尔敏他们放在专栏上。"

"你跟他说了吗?利威尔愿意吗?"

"我觉得他会同意的,我会照顾好他。"

"你觉得?这听起来就像在胡闹!"格里沙有些愠怒的说道:"你进门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今天看上去脑袋不太清醒,你考虑过、一旦出了意外会有什么后果吗?还有,你忘了史密斯上校和你说过什么吗?马上他们就该派人把利威尔送去专门的护理院,这个期间内你如果爱他那么就该做好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入院后配合治疗、保证他不会出现差错、而不是想把他带出去乱跑。况且前两天利威尔刚发过烧,这个时候把他带出去你就不怕他出什么意外吗?到时候你再怎么和军方交代?"

"我不会让他出意外的。"

"为什么你想这么做?艾伦,你总该有个理由,非去不可吗?在这个时间点上?或许我不该再提过去,但你忘了半个多月前那场火灾了吗?这不仅仅是你想就能避免的事情。"

艾伦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母亲站在对面看着他,不经意侧目看向格里沙之后、她欲言又止的垂了垂眼。

"没有别的原因了,我想找个地方和他单独待一段时间,具体说来就只有两天时间。"

"你在他家住了那么久也不算独处吗?"

"不那不一样。"艾伦垂下脑袋抓了抓有些长长的头发,那语气变得越发沉闷起来,"发生了那么多事,那个屋子让我觉得压抑。我甚至有时候闭上眼、都能想到那天凌晨发生的事情——那就是个噩梦。"

不,还有那个午后。在他失去理智之后便都是噩梦。

"可你知道,利威尔并不知道那些事情。"格里沙前倾了身子问道,"你想去承认吗?"

"我……"

他的父亲摇了摇头。

"起码不该是现在,等他的疗期结束、有能力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你才该去承认。你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那我会失去他吗?"

"很遗憾,除了那个时候的利威尔没人知道答案。"

他怔在那,那眉头下来压垮了眼皮,他把脸都埋进手掌里。

五分钟过去,墙上的钟表仿佛带走一个世纪。

"我想离开那个屋子,我总觉得那里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住进了一头巨兽。我看不清它的模样,每天夜里在我睡觉的时候它都在暗自生长、甚至我能听见它的呼吸声。我不想再待下去了,也不想他再待在那种环境里。我想就在这剩下的三天里换个环境,只有我跟他两个人,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

格里沙叹了口气,"今天三笠不在家里,否则你也该和她说这件事情。还有史密斯上校,尤其那位佐耶长官。"

"我不想把这个计划告诉他们,起码在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前。"艾伦抬起头对着格里沙说,"并非是我不信任那几位长官……不,我甚至都没有权利这么说,可面对他们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我知道他们此时此刻的行动都在针对那个叫罗伯夫·弗莱舍尔的高层混账,也许我的想法会扰乱他们的计划。而且……我并不能确定佐耶长官是不是真的信任我,因为自从她和史密斯上校和我谈起这个约定,自始至终我也不知道三天后他们会把利威尔送到什么地方去、尽管我知道他们不会害他,但就连身为负责他病情的医生、佐耶长官也从没跟我透露过对利威尔的治疗计划和大概期限、甚至是——无论利威尔最后能不能被治好,我都无法确定我跟他的未来……"

"就像三笠之前说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这次负伤回来、我跟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为什么他会在十年前和他错过呢,艾伦回想起当年三笠到来的那个雪夜、满脑子都充斥着一种被捉弄的愤恨,可这根本无处施放、更遑论改变过去,便无能为力。

"……你也应该对你的先生有点信心才对。"格里沙推了推眼镜说道:"未来本该是两个人一起考虑的事情,等利威尔病好后,你再去和他好好探讨,还有你们没走完的手续、以及一场婚礼。"

"算了,带利威尔出去走走也好。"

艾伦听见这句话,他转而看向一旁朝自己微笑的母亲:

"我们会和三笠说这件事的,如果是在保证利威尔安全的前提下,我想她不会有什么意见。"

"就当是去度蜜月吧,多拍些照片回来。也放松些、别忘了,你的情绪是会影响他的。"

……

当天中午的时候,艾伦回到那座宅邸去。

他用钥匙打开门,看见利威尔站在窗户旁像在出神。在他听见声音后迟疑了一会、才小心翼翼似的确认艾伦的存在。

艾伦走到他身边,让利威尔能碰到他、用触摸的方式让对方确定是他本人,在这之后艾伦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拥抱抚慰他的情绪。等艾伦认为怀里的人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他才和他提出了外出的这个要求。

"是你带我去吗?"

"对,只有我们两个。"

艾伦有些惊讶,他以为利威尔第一反应会是问他要带他去哪儿。

"要去很久吗?"

"两天我们就回来。"

"什么时候走?"

"下午我去订车票和旅馆,这样应该明天一早就走。"艾伦想了想说:"我需要你的身份证明,订票登记之类的手续需要这个。"

"……好,"利威尔慢慢点头,"在我房里,我去找给你。"这话说完他便自己摸索着往楼上的方向走,艾伦也没动手扶他、仅仅是跟在他身边防止他撞到。利威尔在回到自己房间后摸到屋角的柜子旁,从柜子最底层取出了一个档案袋递给他:"有关我所有的材料、和资产证明都在里面,你以后还需要什么,就自己拿走吧。"

"你搞错重点了利威尔,我宁愿被你再插一刀也不想要这些东西。"

利威尔听见他的话低了低头:"抱歉"、而这个词刚出口就让艾伦忽然反应了一下自己的话拍了下嘴。"不是!你没理由跟我道歉,以后你也别跟我说这样的话了、我想让你明白的重点是,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是你就无所谓了,"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按你想的来吧。"

"不害怕了吗?"

明明之前他想带他出去的时候,哪怕只是在周边,利威尔都会犹豫。

"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利威尔闭上了眼。

"你还愿意回来、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话,就很好了。"

——

10月12日,下午五点多,在不莱梅北。

两个人从两点的时候踏进周边一座小镇,这里的街道古朴,沿路走过那些灰白色的古老房屋、青灰色的车道,耳边有不远处的海潮、和前方一位音乐家在街头的喷泉旁弹奏的尤克里里。

艾伦背着那台莱卡相机,偶尔路经一个风景的时候,他会停下步子来拍摄,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利威尔就等在他旁边。或者他被对方嘱咐了不要乱动,于是他连身后的风景都一同被摄进相机里。"你以前来过这吗?"艾伦拍完照片便上前牵住他问:"从这里往你驻守的边境线也不到四个小时了,但不可思议,那边的寒冷丝毫没有影响这里。"

"没有。"利威尔想了想,被艾伦牵引着他跟着他往前走,"我们平时休息的时候也只去周边的几座小镇,离我们司令部最近的小镇就只有卡茨了……你大概也没有听过那个地方,那里因为靠近边陲,唯一还说得过去的就是手工行业,往往从那边妇女手里编出的织物会给当地带来不少收入。"

"我好像之前听三笠提起过。"不,好像是有那么回事的。某年圣诞节的时候,母亲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一副针织手套,说是三笠哥哥送的礼物,从一个他记不得名字的小镇寄来的,看样子是出于必要的礼节,因为父母也都收到了类似的东西,三笠则是一件毛衣。可那副手套他并不是很喜欢,又听见是凯尼那家伙的外甥寄的东西,所以被他丢进了衣橱就没拿出来过。"你是不是、在几年前圣诞节的时候寄了一些东西到我家里?"

"嗯,你的家里人我都寄了,三笠来信说你们都很喜欢。"

……艾伦一时间语塞,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尤其是他连那手套的样子都记不起来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没什么。"艾伦眼睛撇向一边:"我应该第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就谢谢你。"

利威尔摇摇头,"已经过去长时间了,就像我刚回来那会听三笠说起你也觉得没太有印象、我总以为因为我记性变差忘了不少事。有时候睡了一觉起来,我需要花一阵子才能大约想起昨天都发生了什么,也会忘了自己是在北境还是在波恩。"

"没关系,我会一直在旁边提醒你的。"

"艾伦,"利威尔忽然抬起头,手不自觉的抬起指着右前方,指着百步外的一个屋檐问:"那是什么声音?铃铛吗?"

"那是风铃。"艾伦说完就牵着利威尔往前走,"那好像是家店铺,我们过去看看。"

利威尔被艾伦带进门的时候,好像从四面八方都吹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些东西仿佛伸手就能抓到,事实上他也的确试着这么做了,但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可就在那不久之后、艾伦在那阵叮当声和店主的说话声中忽然展开他的手,将一串冰凉的东西放进他手里,利威尔两只手去识别它,他握到一绺细绳,那串东西整个从他手掌里滑落下来,在他看不到的眼前彼此碰撞在一起、依旧是那阵清脆的叮叮当当。

"你觉得这种声音好听吗?"

"还不赖。"

"我有个主意,"艾伦环视了一圈这个店铺,在临走时他买下了几张老爵士乐唱片,而后牵着利威尔的手将他带出了店铺:"我们现在去哪?"

"我们回旅馆,然后去屋外的海滩。"

"好。"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利威尔摇摇头,艾伦这个时候忽然站定,对方也相继停下步子。在利威尔看不到的情况下,他仰头看了看即将染上玫瑰色的天际,这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心里的猜测,于是他说道:"现在是下午五点二十,你感觉到吗,今天这里的天气很晴朗,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在海边见到一场落日。"

"那应该会…很好看。"

"我会让你看到它的。"

艾伦说完握紧了利威尔的手,两个人沿着脚下的石子路,朝着太阳落下的海滨旅馆走去。

在那时,整个视野里的街道被耀眼的金黄色晕染了,它们拉长房屋的影子、用极细的笔尖描摹过街道面朝西方的每处棱角、这座城市被安置在冬日火炉旁的摇篮、在人们的眼中变得格外温暖。

大约十五分钟,利威尔听着身边艾伦提着的七只玻璃杯发出碰撞的声响,他被牵着走上细软的沙滩,他这些年走过了不少雪地,踏上海边的沙滩还是头一遭,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让他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不太适应。只是越跟着艾伦往前走,他越感到一股越发浓烈的咸腥味顺着潮湿的风一阵阵扑在他的脸上。

“你有闻到一股淡淡的海腥味吗?”艾伦带他走到一个位置停下,在这里薄薄的海浪冲到他们的脚尖又悻悻退去,利威尔听它们的声音显得更加清晰了,“我闻到了。”

“是不是还觉得挺暖和?这让迎面的海风也不会让你觉得冷了。”

“是这样。”

“就在你能想象到的海平线的最远处、有几束金色的光从头顶的云罅中投落下来,整个靠近那几束光芒的海面上都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它们极不真实却又真正存在,你望出去视野没有尽头,那道海平线看起来如此遥远、这里仿佛连通着世界的另一端,就像是神迹。”

利威尔一时间有些愣神,艾伦转过来看着海平线的那片光泽远远的映在利威尔的眼睛里,那就像黑夜中点燃了一片星光,他轻轻的在对方眼前挥手,可利威尔没有反应、正在艾伦想去叫他名字的时候,利威尔忽然微笑着说:“我能看到你说的那些,我的前面一定是个很漂亮的景象,”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前方,至少在艾伦看来:他就像真的看到并喜爱这处落日带来的景色一样,“难以置信,你说话的本事倒很不赖。”

“你竟然才发现这一点吗阿克曼先生?”

“天上的光束、从云罅传到地面上来,我在北境见过那样的景象、它们就照在那片雪地上。”利威尔两手慢慢比划着脑海里的回忆,“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很干净,那也是我为数不多还喜欢那地方的原因。”

“你的战友也那么说过,之前我们学院让我们过去拍摄素材。但是那里太冷了,不到一个礼拜我们三个人两个都进了病号连,还是拉尔小姐照顾的我们,那个时候我也听史密斯上校和撒迦利亚斯中尉聊过那里、他们也说起你。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没见过你罢了。”艾伦停了一会,他牵着利威尔又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拉着对方的手放进冲上来的小浪里,于是他看着利威尔明显有些惊讶的表情说道:“这个时候的海水也是暖的,你说我们见到的都是一样的景象,可这里跟北境不一样。那里只有绵延无尽的雪峰和河水里从不消融的寒冰,你不会想到在那样光芒照耀下的水竟然会是温暖的、就连你从这里看过去的这片海和这座城市,沐浴那片光下、哪怕你看一眼也会觉得这个世界是温暖的。”

艾伦的话音未落,又一波海浪冲上来,在它们还未退去的时候,利威尔慢慢挪动手指摸到艾伦的、然后犹豫着去跟他的握在一起,都浸在那片浅浅的海浪里。

“利威尔。”

对方侧侧头。

“你想过退役吗?”

他听完不禁苦笑似的说道:“你跟我说这个,未免有些可笑。”

“我的意思是,等你眼睛好了之后,史密斯长官也帮你恢复了军籍、那个情况下。”

“……会吗?可这比眼前那束光一样还让我难以想象,”他说:“从我被送上回波恩的火车,我就已经无法再想象以后的生活,那在路上的两天两夜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熬,哪怕是跟着部队开去前线的路上被敌人的榴弹炸死、我也不想去上那趟火车、尽管有不知道多少士兵都渴望那趟车。果然……那老混蛋做出的决定只会让我不爽。”

“不会的,你要想会有那天的。利威尔,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你也很爱你,我只是想……未来有机会和你一起生活下去而已……”

艾伦这话越到最后声音越小,被海浪声淹没谁也听不见。

他们回到沙滩上,艾伦放下手里的袋子,将袋子里的七只玻璃杯拿出,在利威尔听着声音觉得不解的时候,艾伦把七只杯子依次从海里取了些不同水位的海水上来、就在面前摆成一排,趁利威尔还没有发问,他从袋子里拿了根小木棍出来放到利威尔手里、而后指引他去敲那些杯子:“你该换个心情了。”

利威尔的手被握着、按照水位从高到低去敲那些杯子,敲出七个音阶叮叮当当的,他听完有些无奈的说道:“你拿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来逗我玩吗。”

“你要是真的跟小孩子一样好哄我会开心死。”艾伦闷闷的说道,那语气听起来颇受打击:“什么逗你玩……我不过是想点办法让你高兴些。”

“……我挺高兴的。”

“……假的。”

他这话说完,艾伦眼看着对方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一手去摸杯子的位置另一只手握着那根木棍试着敲了几下,可显然他对此一窍不通甚至动作也很困难。在接下来看见利威尔敲空的时候,艾伦没忍住一声笑了出来、他扑在利威尔身上亲了他一口、而后拿过他手里的小棍说道:“亲爱的,我敲给你听。”

在利威尔印象里,那是首极轻松欢快的小调。在黄昏的海岸上,放眼望去尽是暖橙色的视野,那些光线沿着他们的边缘利落的剪过却泻出一缕光辉,伴随着那些音阶清脆活泼的叮叮当当,利威尔想艾伦那双手会跳舞、如果是被夕阳的光辉染过、便仿佛被神宽容而具备了造物的能力、那双未被寒冷和鲜血侵袭过的手,艾伦可以用它在这样的景色下捕捉每一寸光影,在旁若无人的沙滩便敲出让他觉得舒心的调子,可以用它创造出一切让人觉得美好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显得何其珍贵。
更有甚者是营造出一个远离喧嚣、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耳畔除了艾伦哼出的小调,便就只剩那些让他觉得放松和可爱的叮叮当当。
——那是艾伦独送给他的东西。
利威尔一边听着一边挪动身体摸索着靠近他,而后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坐在那,下巴埋在手臂里。
"耶格尔先生!"
……那段小调戛然而止了。
艾伦转过头去看,他认出是今天在前台接待他们的阿诺雅。那姑娘跑的有些急,停顿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很抱歉打扰你们了。耶格尔先生,刚刚我接到了一通电话要找您,我也是看见您二位往这里走了才来找您,那位女士说会等到您过去。"
"……她有说是谁吗?"
"她说是姓佐耶,"阿诺雅吸了一口气,她看向坐在旁边仍旧不出声的那个小个子,有些犹豫的补充:"佐耶女士说请您单独接她的电话。"
"……我知道了。"艾伦的表情不太好,他站起来要扶利威尔起身说:"那我先把你带回房去。"
"不必了,"……他竟然说话了,阿诺雅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不适应。"韩吉找你你就去,我想在这待一会。"
"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我不会乱走的,"利威尔低了低头说:"快去快回。"
"……那你不要乱跑,就好好待在这哪儿别去。"
"嗯。"
艾伦说完,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之后才和阿诺雅慢慢挪步离开,留下地上的七只玻璃杯,在海面波光的作用下闪闪发亮。
在他进旅馆之前,他回头看见利威尔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但好歹还能确定他在原地老老实实坐着。这个时候他忽然叫住阿诺雅微笑着说道:"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当然可以,您不着急电话吗?"
"那是我们的朋友,她知道我们的情况,她既然叫我单独去必定是要先安顿好我先生的。"阿诺雅听着话对他点点头,而后艾伦想了想又说道:"就像离开的时候我说的、他不愿意去屋子里,可他眼盲,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麻烦你帮我暂时照看一下他吧,不用跟他说话、只是在一边看着他别让他出意外就行,我会很快结束电话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没问题,您放心。"
"谢谢你。"
艾伦说完便急匆匆进门去前台接电话了。阿诺雅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不免唏嘘,她回过头去走走,就坐在距离利威尔百步远的一座石头上,两手托腮的看着前面安安静静坐在海边的那个小小背影,他沉静的似是要跟眼前那片海融为一体了:真让人想不通,她皱着眉头想、黑色的皮鞋鞋尖翻弄着脚下的细沙: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明明看起来一点都不般配,尤其是前方不远处的那个小个子,安静阴郁的让人觉得压抑,那位先生难道不会这么觉得吗,还有他们都是怎么生活的……算啦,阿诺雅对天吹了个口哨:那两个外地陌生人之间的事她怎么可能想的通呢,相比于此,她更愿意思考在她心上人回来的那天、她该穿一身什么样的裙子才会给他一个惊喜。
……
"你能接我的电话真是个奇迹。"
韩吉的语气很不善,艾伦甚至能听出她在压着火气。
"是三笠告诉您我们在这里吗?"
"你觉得她这是背叛了你吗?事实上你要带利威尔跑这么远应该提前告诉我们,而不是伙同三笠来仔细钻研拖延我的说辞。"
"我觉得您不会同意的。"
"否则你觉得这个时候带着他这样一个病人到处跑、作为他的医生我会很高兴?甚至直接帮你们买好车票护送到目的地?"
"当时您二位只说让我说服他配合治疗,并没说这段时间不准他外出要他禁足。"
"你说什么?"艾伦听见了电话对面控制不住拍桌子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之后韩吉像是妥协的笑道:"好吧好吧你说得对,我没有权利控制利威尔的人身自由,但这个鬼主意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吗?我可不信,他现在听你的话当然你想起什么他就乖乖跟你走了。那我们回到正题上吧艾伦,你对他的思想工作做的怎么样了?利威尔什么态度?"
"……"
"你跟他说了吗?"
"你们要把他安排到哪家医院去?"
"小子,你在用这种混账语气质问我之前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
"那你是怎么跟我问出这个问题的?"韩吉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拖到看着他彻底精神崩溃的那一天你就舒服了吗?"
"那你们到底要把他送到哪儿去?我就一点知情权都没有吗长官?你们只说让我做通他的工作,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要被送到哪儿去,也不知道要治多久、他能不能被治好,就算是治好了你们还会让他回来吗?"
"这他妈的简直见鬼了!你跟那家伙才认识多久哪来的底气就来质疑我?你既然不相信我们,难道你有比我比军方更优越的能力和资源去治疗他吗?别说的好像我把他从你身边带走的唯一目的就是害他一样、这该死的简直是无稽之谈!利威尔痊愈之后是走是留那是他自己的事,跟你跟我都没有半点关系,如果你觉得我要害他,那艾伦,我们达成现在这个约定的原因是什么?你不要以为现在在你身边的利威尔看起来很无害很顺从那他就真的是状态好转了,恕我直言、你根本对他的病症没有一个很好的认知,在这个基础上你们两个对彼此都是隐患!我劝你搞清楚这些事!"

“……你们那边就一定安全吗?”艾伦咬着牙,刚刚听到韩吉的话他差点没忍住要摔掉电话,可这什么用都不会有。“难道您自以为信的军方里就没有人要害他吗?我会好好照看他,至少他跟我出行这段期间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你醒醒吧艾伦!说这些话你自己站得住脚吗?好,你以为这两天我被你们当成防御对象不停联系你们的理由是什么?我告诉你:罗伯夫已经下台了。就在昨天上午的议会上、那老秃鹫通过不法手段走私军火、并在十几个城镇用不同名义转移大量来路不明的资金、并企图用建造企业和工厂的方式来洗白那些资金的来路、在回北境之前我们就一直在搜集证据,直到前天、我们一早派人在卡茨镇的一座他名下的纺织工厂内部查获了那些资金往来的凭条、于是连同那个工厂挂名的总经理的证词、还有那个在那天凌晨、从阿克曼家跑掉的冒牌货在波恩当地的银行流水记录一起出现在了议院的桌子上——你简直没法想象那老秃鹫脸上的表情,没错他知道我们最近想干什么,可他大概真的是需要回家好好养老了——竟然会漏掉那个冒牌货、甚至换掉工厂的人将他们封口这种事也做的拖拖拉拉……也许监狱比疗养院更适合他安度晚年。”

“……那也就是说——”

“那家伙安全了,至少北境司令部有我们在没人再会去动他——没人像那老秃鹫一样、被狼咬断过胳膊还愿意去招惹他,他若是复明之后回来这里、也会觉得北境从里到外都干净了不少。”韩吉喝了口水,这杯水成功让她刚刚难以抑制的火气降温了下来,同时刚刚的叙述也让她回忆起这两天的疲惫。这让她两腿翘上桌子之后整个后背都贴靠在椅背上,手背扔在额头上、她简直累坏了:“艾伦,你这个臭小子根本什么都不清楚就在这大义凛然的玩私奔、他妈的为了那个死洁癖我们这几天在司令部都累到要用狗的方式来喘气,从前每到那个时候、我都想狠灌他两瓶白兰地然后去校场跟他打一顿、结果他妈的那混帐从来就不会跟我认认真真打,呵、果然他活该在舞会前被埃尔文拐去跳女步。”

“……”艾伦沉默着没出声,一时间他无话可说,他从未想象过利威尔在那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总认为他原本的生活里包含着死亡和战争的负担。可韩吉的话让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距离感,那是另外一个他不曾踏足过的世界,而利威尔居然一直生活在那里。

“别他妈的装哑巴了!我劝你不要有真的带利威尔私奔的念头,那根本是死路一条、在那个疯狂决定下你俩不会有好结果的。如果你真的脑袋被门夹了想要那么做的话,我们有权限调动各地的警备让他们密切留意你们的行踪,那样躲躲藏藏的日子、你觉得利威尔的病会好吗?”

“……他会好起来,可是我要陪着他。”艾伦哽咽着说道:“他需要我,如果我在他旁边,他也会渐渐好转、只要你们别把他带走,就算不用去那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他也会好。”

“……你竟然这么在意这个吗?”韩吉感到懊恼的叹了口气,片刻后她又觉得手足无措的抓了抓头发:“我原定的治疗期限是半年,如果利威尔恢复的好完全可以提前出院,可那毕竟是心理疾病我不能对此做出太乐观的估算。地点是在锡格堡大学医院,我的教授在那里会负责他的治疗,当然我也会多多少少参与。你要是舍不得他……就自己送过去,治疗期间你也可以和他保持联系——也许你说得对,有你多跟他说话会让他在陌生环境里更放松些,那对治疗也有好处。”

“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

“——这是我的底线了艾伦,别这么婆妈,别说我了,利威尔也会嫌弃你的。”

“他那个病——”

“耶格尔先生!”

艾伦回过头,他看见楼下的阿诺雅一脸惊恐的看着他,而那副表情显然是被吓坏了:

“您去拦住他吧!我不知道阿克曼先生是怎么了——他一个人进海了、我根本叫不住他。”

——那一刻艾伦松掉了手里的电话,他整个人窒息般从旅店跑了出去。

“如果你真的想放任它不管、相信单凭他自己就能痊愈的话,犯过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冲到那片海岸,在沙滩上摆放的七只玻璃杯反射着夕阳。

利威尔远远的站在那片被霞光染红的海水里,那水面蔓延至他的腰腹。

艾伦惊惧的站在那里,他眼看着那个人仿佛被牵引着往耀眼的海平线走去,那双手在摸索着那束神迹,海浪在他身后荡起久久的余波闪耀着光芒。

“利威尔!!”
他跑进海水中,溅起的浪花在他的小腿边像受到惊吓的白鸟。而因为听见身后人的声音,前方的利威尔停住了步子,他像是被人从梦中叫醒、慢慢转身的一刻整个人被逆光渲染只留一片金色轮廓。
"快回来!别再往前走了!"
"能听见我说话吗?"
"艾伦……?"利威尔的口型喃喃着,忽然他抬手向身后摸了摸,可他的身后有什么呢,这让他加重了呼吸声,接着他慢慢挪动步子朝艾伦的方向摸索走回来,然后又不自禁加快了速度,整个小小的身体在海水里摇摇晃晃:"你别着急!等在原地我去接你!"
他的话晚了一步、于是眼睁睁看着利威尔一个不稳摔进海里,艾伦不顾一切的叫着他的名字、跑到他身边将呛水的对方扶起来。利威尔浑身湿透不由得发抖,艾伦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在往岸上行走的过程中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那一瞬间他觉得他也怕极了、从未有过的,就连刚刚电话里在初次听到韩吉他们要将利威尔带离他的身边时他都没有如此恐慌过:那是一种无能为力,比命运到来之前更让他觉得无处可避。
他控制不住甚至想要哭喊出来,被封闭进一片真空。

——你能保证每一次意外发生的时候都在他身边吗?

……

韩吉挂掉了电话。



这章结尾部分的灵感来自 @淌滚木太太之前的赠图,再次感谢您的画和喜欢(*^_^*)。 

图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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