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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Alice

微博@落桐Levi_LToNG

(tips:合集里为每篇文章正确阅读顺序)

《光影》

·CP:艾利。

·二战后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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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去追三笠的十分钟里艾伦一直都在跑。

先是沿着通往车站的那条街道,中间因为太急差点撞到过往的路人。

春末夏初,虽说波恩城靠着莱茵河,平年气温比较恒定,现在这个时候的温度也算被河水过滤带着清凉,却也抵挡不住因为剧烈活动流淌下的汗水。

……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这种紧张像是在抓狂,仿佛在头脑深处困住了一匹烈马,嘶鸣叫嚣着不肯停歇。

原本他可以不用去追的这么急,习惯早到的三笠路上通常都是比较悠闲地散步。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在通向车站方向的第二个十字路口前拉住了那个要继续向前的女孩。

“艾伦?你怎么会在这儿?是提前回来了吗?”

在准备回答三笠的问题前,艾伦先弯下身平缓了下呼吸:刚刚一路跑的他有些岔气,原本他的体力还没有这么差。“对……我是、昨天下午的火车回来的……在边境的时候基斯教授同意我们可以提前一天回来——”这个时候他能重新直起身子了,看着对面女孩今天尤其精致美丽的打扮后一时有些发愣,片刻后他低了低头,眼睛瞥向一边小声说道:“……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

“那个、我之前没告诉你早回的事,是想今天早点过来让你别再白跑一趟,没想到你走的很早,我去你家没拦到你——”这个时候艾伦的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位先生,于是带着些不确定的问道:“在你家的……”

“是利威尔告诉你我早走的事?”三笠歪了歪头,清透的眼睛带着笑意的望着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男生。

“……利威尔?”

“嗯?”这会看到艾伦茫然表情的三笠有些奇怪了。“难道不是吗?”

“你是说我在你家见到的……那位先生吗?他是你……?”

 “他就是我表兄啊,”三笠感到更无法理解了,她迷惑的皱起眉头问:“难道我一直没跟你提他的名字吗?”

“……这么长时间你哪有提过啊……”艾伦感到一阵头痛的扶了扶额头:“这么多年你每次提起他都是叫哥哥根本没提过他名字啊。”

“是吗?我原本以为我会提过的。”三笠放低了声音,后来她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男生建议道:"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一下吧,你看起来需要喝点水歇歇气,原本今天我也打算跟你提提利威尔的事。看样子你现在好像会感点兴趣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之前跟你提他的时候,你总会看上去很不在意的样子——别用这么惊讶的眼神看我,你不用对我隐瞒什么,我也感到很不可思议,感觉很多情况下,艾伦在想什么我都能多少明白一点……我们走吧?我知道隔壁街上新开了一家咖啡厅,他们家的摩卡很不错。"

……

三笠提到的那家咖啡厅位于城市广场公园的旁边,门头上爬满了翠绿色的常青藤,门板也是生满了裂纹,有种隐居在原始森林里的既视感,而且在这个公园里人来人往反倒不容易发现。

艾伦走在前面推开了门,使得门板顶上的铃铛轻轻作响。这个小屋的内里比在外面它看上去的要热闹些,准确的说是很有生气。很符合当代的室内设计风格,墙边点缀着陶土花盆的绿萝,随意摆放的铁丝花纹木桌,一位穿着白色衬衣的黑人吉他手撩拨着琴弦,迎合着屋里的谈笑风生。

"说说看,你刚才在我家里是怎么见到他的?"三笠单手握着盛满咖啡的陶杯把,纤长的手指捏着汤匙轻轻搅动杯里的香醇液体,墨玉似的眼睛看着面前正单手托着腮、看起来好像在发愣的男生。

"就是……我去你家想按门铃,那时我以为你在家,结果他正好在院子里……"艾伦说到这不着意的瞥了一眼垂在腰侧的相机,"然后他看见我我就问了他一下,他告诉我你已经提早出——"

"艾伦,"三笠听见这话皱起了眉,同时手中搅动汤匙的动作也停止了,"你的话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对我撒谎?"

"撒谎?"

"利威尔怎么可能看见你?你们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吗?"

这下轮到艾伦懵了,"没什么不愉快啊,"他还并不打算跟三笠说出他偷拍的事:"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利威尔不可能看见你的,艾伦。你刚刚不是见过他了吗?难道你就没发现,他其实看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艾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他……看不见?"

三笠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刚刚充满神采的眼睛有些悲伤,在艾伦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她坚忍了很久,终于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呢……难不成,他是个……盲人吗?可我明明看见,他跟平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艾伦,请你冷静一下听我说。本来我也想和你说这件事,因为现在他从军队回来了,所以在他刚回来的时候我打算过:要带他去你家见见叔叔阿姨,却碍于他的情况还是推迟了这个计划。"三笠半垂了垂眼睛,抿了口咖啡,"但他最近情况恢复的不错,我就跟他提了,他也同意了。但我想起来他的事我还没跟你们家里说,怕到时候会发生些不好的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

"很不幸艾伦,根据军方给我的说法,是他参加三个月前的最终役的时候,因为敌方作战突然投掷榴弹,为了躲避伤害,他在被凯尼推出战壕时滚下了山坡,头撞在了石头上,在脑中积起的淤血压迫了他的视神经,于是从他被救回后,再醒过来就成了盲人,尽管,看上去好像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但,他是真的看不见了。"

艾伦听着对面女孩趋近哽咽的话语,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瓷杯,脸上带着还未平复的惊愕,嘴巴微张着,像是还没有从那个他潜意识里无法接受的事实中脱离出来。

"十年前,他被凯尼带走进了军队,三年后被调到了边境,从此这十年里我也没再见过他。只是中间一直跟我保持着通信,然后会把他自己的军奉寄给我帮我生活。原本我们之间寄信也都是一些日常琐事,直到前两年边境战事吃紧,虽然不说,但我也很担心他的情况,担心他会回不来,可他却从来不在信里跟我透露这种事,我以为是军事机密就没有过多去问,直到今年一月——如果不是我发现,他的回信间隔了很长时间不同寻常,而且我收到的那封信明显不是他的笔迹,却还在用他的口吻和我对话一些平常事,就像是被人代写了书信。尤其是后来在军方和他共事的韩吉长官告诉我他的情况……我真不敢相信,他打仗差点死在那里居然都不告诉我,想把我当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三笠……"艾伦看着对面低着头,透过黑色刘海的遮挡只能看得到她浓密的眼睫,手握紧杯子用力到手骨凸出,却还强忍着不让自己发现她悲伤的女孩。他的眼角下垂,一个用来平复心跳的深呼吸后,伸手轻轻握住了对面女孩的手腕,像是拼尽全力,从口中发出的几个贫乏的音节:"这至少能说明……你哥哥他真的很爱你。"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所以,即便他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被军队遣送回来,我才没办法不管他。否则他一个人现在又看不见,凯尼那家伙为了救他也死在了最终役里,他根本没法独自生存下去。所以,"女孩吸了一下鼻子,再毅然抬起头的时候还是眼眶微红。"艾伦,我知道因为一些事情你对他印象不好,但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接纳他,就算是,看在我的份儿上。"

"我会的,你放心。抱歉……我之前对他了解的太少。"

"这都不要紧,谢谢你,艾伦。"

"……等等,"艾伦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事,就在三笠刚刚的话里,像是一点看不见的火星,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了一朵小火花,"你说你哥哥是被军队遣送回来的?"

"对。"三笠看着他说道,"就是因为他的身体原因,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记错的话,他也在边境军团里担任军官的对吗?"艾伦皱着眉,他忽然有种很奇怪的预感,这令人感到紧张,而接下来想问的话让他嘴唇有些发干,同时有些抑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三笠,我能,问一下你哥哥的军衔吗?"

"……军方给我的资料上好像有写,我没有很大留意。"三笠皱着眉想了一会,"全称有点长,但——"

三笠接下来的答案抛出之前,艾伦忍不住摒住了呼吸:

"好像是,军团少校吧,他升到这个军衔好像也有段时间了,要知道他的身手很不错,我的格斗也是小时候他教我的,到了关键时刻脑子出奇的灵活,尽管平时看起来好像猫一样懒懒的没精神。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

"反正现在战争都结束了,他在家里也能待个心安理得,估计他接到命令的时候,心里也很放松吧。"

"如果你能见到他就好啦,毕竟你们都在一个城市里呢。"

"记得替我向他问好。"

——

"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艾伦出神的看着瓷杯中的深褐色液体,那一圈圈泛起的涟漪让他发怔,嘴角却不经意留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他竟然,会是你的哥哥。"

"怎么了?"

"三笠,前几天我们在边境取材的时候,从当地的士兵那里听说了一位军官。我只是从他们那里听到,那位军官是位非常值得尊敬的人,但他们说最终役过后他被遣送回了家乡。"艾伦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伸手不自觉摸了一下腰侧的相机,那金属的机身上传递来冰凉的触感,"我听他们的讲述,在回来的火车上,一直有隐隐的希望,能够在同一个城市里,有机会去见一见那位军官,因为在边境医院的时候,有位惦记他的小姐想要让我帮她传达她的问好和挂念,同时我也想看看,那位令人尊敬的军官是什么样子的。而那位军官的军衔就是少校,就在刚才听到你说话的时候,我才有感觉猜到。"

"我之前因为凯尼的关系,会对你哥哥产生一些不好的印象,但直到现在,我真的为此感到抱歉,三笠。他真的令人尊敬,现在想想,他参加了边境的最终役,也是位英雄呢。"

三笠听完艾伦的话,刚刚还有些难过的脸上,渐渐重新有了笑容,"这倒是,很巧的一件事。不过确实很不可思议,像利威尔那个破脾气居然也会有姑娘挂念他。"

……这句话把正在喝咖啡的艾伦呛了一下。

"……难道他脾气不好吗?"

明明之前在庭院里,那位先生给人的印象还算是温和。而在他偷拍照片里的先生感觉无比亲切而又温柔,让人无比留恋。但他平常时身上却好像带着一层冷漠,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还有,应该是因为当过军官的原因,他感觉相当严肃,让人在他面前不由自主的就会紧张。像是被气场压迫的那样,但着实不像个脾气很坏的人。

"其实也不见得有多坏,"三笠托起了腮,继续搅动咖啡里的汤匙,同时好像想到什么无奈的事皱了皱眉,"那家伙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而且说话很损绝对是被凯尼那老混蛋带的,让人恨不得马上跟他干架,比如说他那毫无理由的该死的洁癖。你简直无法想象,他会因为桌角没擦干净这种小事而怼你怼上半天,小时候我好心好意替他打扫个卫生他还挑三拣四个没完没了,那架势就好像我做了什么全世界最大的犯罪令人发指,每天他待的屋子里多一点灰尘他都会死掉一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军队里待的。但安静下来的时候……倒也还不错,最起码我照看他的这段时间里都很听话,这常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养了个弟弟。原本他那人就不怎么话多,现在这种情况下话更少了,但这可比他以前能看见的时候招人喜欢多了,除了现在因为眼睛看不见了会干一些蠢事。而且刚回来的时候,在军队待久的体制化也有些严重,那样的态度会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有闲暇时间的军官,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其他的,倒也还算能让人接受。"

"没想到啊,他听上去这么不可思议。"听着三笠讲述的那位先生的事情,艾伦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一个发现了什么有趣事情的孩子,同时嘴角不受控制扬起了一个微笑。

"我还从没想过你还会用这种语气提起另外一个人呢。"

"但那是利威尔啊。对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艾伦,尽管我自认为他脾气比以前好了,但你尽量不要去招他,从前我试过,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况且,他现在需要控制情绪。"

"我会的,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

"如果今天我们出去走一圈时间还早的话,你还可以去见见他。"

——三笠突如其来的建议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三笠看着他木掉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我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会对他感兴趣呢,你今天不想去也没关系,明天我就带他去你家了,上次我回去的时候,叔叔阿姨就在问我什么时候能带他回去了。"

"不不不是,我只是没反应过来……会不会不太合适?"

"不会的,相信我,他很好相处。喝完这杯咖啡我们去逛逛吧,我想听听你这几天在边境待的怎么样。"

……

现在是下午两点十分。

城北第十九街,韩吉临时租住的公寓楼里。

这栋公寓在城北的位置里非常不起眼,或许正是得益于此,这里混住了很多不同人种。每天都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人比比皆是,像韩吉经常被身边的同僚吐槽成医学怪人的家伙,在这里其实有很多也并不罕见。

刚刚她到附近超市买了些日用品,顺便在周边漫无目的的逛了逛,径直走过了楼下街道几个杂耍艺人和扑克骗子的聚集地,向从她临时住到这儿来第一天就认识的烘焙店老板打了个招呼,并委婉谢绝了因为喜欢她直爽性格的老板想要送她一些新出炉松塔的好意:在这里没人知道她其实身为一名军官,就驻守在苛刻的边境线。但除去那些令人抓狂的职业特质,她能与这个城市平常的部分相处的非常融洽。而且在边境待久了,这样协商下来的安排对她来说不失于一次度假,她挺喜欢这个地方。

韩吉提着袋子上了租好的三楼,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对屋里混乱成重灾区的情况视若无睹,而是直接将东西先随手放在了桌子的空隙上,然后手法粗暴的打开食品袋:先是拿出一块面包叼在嘴里,接着抄起一盒牛奶倒些进了玻璃杯,转而拿着那杯牛奶走到书房,一屁股坐在书桌前,这才开始正儿八经看早上她收到的莫布里特发来的信件。

原本她这个副官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韩吉就发现他有些遇小事就大惊小怪的毛病,通常伴随着她定义的神经过敏。莫布里特在这封信的信封上,还特意签了让她接到后尽快看的提示语。

但韩吉知道这封信的抵达日期,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次那小子的事应该不用那么急。早上该去楼下收信了却死活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折腾到十点多浑浑噩噩下了床,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结果一翻储物柜里比她脸都干净。韩吉不知道为什么在军队里养出了个毛病,肚子饿的时候就不太想干事,但她躺尸在凌乱的沙发上想了一会最近发生的事,这让她皱起了眉,随即还是慢慢悠悠下楼拿信了。

然而当她取出信封里那一小沓文件,还有埃尔文的私信,以及这些内容指代的某人和麻烦,原本吊儿郎当的韩吉在看完私信的前几行字后,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这让她嘴里的面包已经掉在腿上还浑然不觉。

"去他妈的那个老狐狸。"

——早知道还不如当时直接让那家伙一刀戳死他算了,最起码现在还能换个世界清净。

那封私信还没看完,忽然她旁边的座机响了起来。

韩吉被吓了一个激灵,原本掉在腿上的面包又摔在了不知道几天没擦的地板上,她嘴里咒骂了一句就接起了电话放在耳边。

"喂,请问哪位。"

"韩吉,是我。"

对方低沉的声音让韩吉愣了一下,随即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手里的黑色听筒,然后又问道,"你怎么了?"

"你还在波恩对吗?"

"啊是的,你有什么事需要我过去找你吗?"

电话那头稍稍停顿了一下,再响起来的时候声音好像又压抑了些:"那个东西还在你那吗。"

"老天,”她差点没忍住喊出来:“你还在惦记它?"

"上火车之前你答应过,如果这段时间我情况稳定的话,你就可以把它还给我。"

"你……"韩吉此刻强忍着怒火,不自觉的将手边的一张纸硬握成一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这个病不是仅仅一段时间就能治好的。现在把那东西还给你我还不如直接给你白粉痛快,而且现在它不在我这。"

"……当初你说服我接受治疗的时候,你说我必须完全信任你。"

"妈的你是在威胁我吗?"韩吉刚刚握着纸团的手猛地拍在桌子上,最终没控制住一句吼出去,紧接着不到一秒的时间又后悔的转而拍了自己嘴巴。电话对面因为她这句话沉默了,她叹了口气把眼镜推到额头上,努力放缓了声音说道:

"抱歉利威尔,我刚才不该吼你。但你知道吗你上次惹的麻烦不小,那该死的老狐狸这三个月来就像条疯狗一样咬着你,尽管你现在已经不在军队了,但你的情况依旧会被他知道,一旦你在这些个节骨眼上发生什么事,更有甚者再失一次控,会有什么后果我都不敢替你想象。"

"……"

"听着,你只是有一些心理疾病而已,他们却想把你关进精神病院,你一但进去了可能这辈子我们都救不出你了,到时候你会被拘束衣和那些毫无人道的治疗方式变成真正的疯子,连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的能力都没有了。你不想的吧?在那之后三笠怎么办?你知道吗,当初上面下令要把你遣送的时候,我们不得已跟三笠事无巨细的说明白你的症状,她听完一点迟疑都没有一定要接你回来,难道你要让你现在唯一的亲人难过吗?所以你好好的,我们都会帮你。"

"……可是韩吉,我离不开那东西,你要把它给我,我会控制住自己。"

韩吉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三笠明天要带你去耶格尔家?"

"我可以不去。"

"不你必须去,你需要多和人接触,尤其是人家帮你照顾了十多年的妹妹,好歹你要谢谢人家,你不知道说什么三笠还在那。这样我过两天再去——8号吧,你这段时间有不舒服吗我会给你带些药过去。"

对方又沉默了。

"喂?"

"不用了,我很好。"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韩吉看着手中的听筒,又看了看摊在桌子上的文件。

她把听筒放回到了电话上,一阵头痛搅的她不想说话。

……

——同一时间后的三点二十五分。

艾伦和三笠早出了那间咖啡厅,刚刚通过了城市广场,流连过午后慵懒的气氛,就像三笠一直以来期望的那样,一场和喜欢男生平凡的约会。

路上艾伦出于习惯街拍了几张照片,他喜欢拍风景和日常,新闻纪实只是专业,拍出的那种安静风格往往会让人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容易冲动的男生能有的细腻心思。出于今天早上的意外情况,他有些不太敢去抓拍街上的行人了,而当他想要表达什么意境却苦于周边无人下手的时候,三笠非常愿意当他镜头前的美丽模特。

逆光下的女孩往往显得非常优雅而且恬美。

"听说北境还在积雪?"

"对,但出人意料,边境的雪景其实非常漂亮,当然那边的低温也把我们仨冻了个半死,到现在我的风寒还没好利索。"

"这总归是件好事,"三笠笑了,"最起码我相信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迟到了,这对以后的约会是个保障。"

艾伦重新挂起了相机,看着对面站在浮雕喷泉前的姑娘,没有多说什么话,但却回给了她一个微笑。三笠走到他的面前,挽起他的手往城市广场通向北街区的一条主干街上走去。

忽然刮起的风吹动房屋尖顶上的风向鸡左右转动。

这条主街有独属于这个城市浓重的历史氛围,沿途艾伦看到有位衣着朴素的年老画家坐在街角的石砖墙边,有些枯槁的手握着炭笔,在速写本上勾勒着不远处的小巷口,他的简易座椅旁摇曳着金黄色的蒲公英。当他们从一排有些腐朽的木门花架下走过时,艾伦小心翼翼的帮三笠撩起了前方垂下来的藤蔓和身侧的枝桠,自己走过却沾了一些花叶。

"沿着这条道就可以回家了,"三笠指着前方的拐角,"拐过去直走十多分钟,就到第十街了。"

"这个点利威尔应该在看书。"

"看书?"艾伦听到三笠的话有些奇怪。"他不是……?"

"他在军队的时候学的盲文,"女孩的眼睛看着前面的石子路,不着意挽了一下头发,"平常没事的时候我也会念些书给他。因为学院里我能帮他找到的那些能用盲文阅读的书实在很少,而且放任他自己在那时间长了他就会发呆……也不知道他在那想什么。"

"你真的,很关心你哥哥。"三笠一边说,艾伦会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想象那位先生坐在沙发上,他的膝头上摊着书,细长的手指摸着盲文书本,精神专注的一点点解读指腹上传递来凸起的触感。

明明想想都是一幅很惬意的场景:

然而那双眼睛却一直空洞的好像注视着前方,没有半点光彩。

……怎么会看不见呢。

想到这艾伦会忍不住有些难过。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不见的话确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身边的女孩听见他的感叹只是淡淡一笑。

"那他平时还喜欢干什么吗?"

"他的兴趣很少,现在他看不见自然也没法打扫卫生了,这倒很令人高兴。除了看书,他又自己学着做饭,我们家附近经常有猫出没,没事他也会放些吃的在外面,他应该喜欢猫。很难再有其他的了——对了,有一次我带他出去散步,走到城市广场旁边一家乐器店的时候,里面有个女孩在弹钢琴,是贝多芬的《月光》,他让我陪他站在那停了一会,跟我说他喜欢这个声音,要知道他可从来没听过钢琴。"

"利威尔喜欢听声音,这应该,是他看不见之后才有的兴趣。"

……

在今年全学院的新年晚会上,隔壁的古典乐专业的一名法伦女生一夜成名,毫无悬念的成了全学院的女神。

艾伦负责为他大学生涯中最后一场新年晚会留影纪念。

当他把焦点对准学院礼堂中央舞台上:那个一身洁白希腊式长裙,一头浅金色长发自由披散在肩头,坐在学院里最昂贵的一台白色三角钢琴前,双手在黑白琴键上跃动像是操控音符的精灵——名叫希斯特利亚·雷伊斯的女生身上时,快门咬合的声音过后,丝毫没有影响到她演奏的从容和沉醉,她将自己的灵魂和呼吸都融进了那首乐曲里。

她是欧特碧和奥拉托两位缪斯女神的结合,用指尖最灵动的音乐撰写对新年的抒情诗。

那个时候北境还在打仗,战报远隔千山万水传来这个小小的城市。

愿战争在沉寂中消亡。

和平的希望之花怒放在刀剑的墓园中永不凋零。

那段激昂过后描述和平的华彩段,在整个礼堂中绕梁时轻柔而又悠长,仿佛生生不息。

整个礼堂里欢度新年的学生们,有多少人听着这首曲子,已经忍不住潸然泪下:那个时候他们想到自己家乡曾经遭受过的战火、收容区里那些失去了家人的一双双眼睛、那些亲人奔赴战场后再也收不到的回信。就连艾伦放下手中的相机后,摸到眼眶的触感还是湿润的。

那确实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了,自从那晚过后艾伦一直这么觉得。

那个时候,他看向正和阿尔敏他们站在一起,一身墨蓝色礼服显得端庄高贵的女孩,现在想来,或许她那时已经想到了在边境战场上打仗的哥哥,她的脸上佩戴了白色的纱网,在头顶柔和的灯光下遮挡了泪光,和那股子不屈的骄傲下深埋的脆弱。

自从那晚过后,希斯特利亚的专业教室里,无论什么时候,她的钢琴上总是堆满了数不清的玫瑰,那些象征着炽热爱情的红色花瓣盛着冬日阳光洒了一地。

尽管她的好友尤弥尔对此感到相当烦躁。

艾伦完全能想象,看着当时在舞台上犹如女神般弹奏天籁的希斯特利亚,台下的尤弥尔是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要冲上前用块大天鹅绒把女生包起来,连同那台惹人注目的钢琴一起。

"音乐是灵魂之间沟通的语言,就像艾伦的照片,往往影射的是内心所看到世界的样子。"

——他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世界。

——他的灵魂想要表达的语言。

当艾伦因为三笠不经意的话,而脑子忽然回忆起希斯特利亚的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被身边的女孩拉着顿住了脚步,他将自己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在,抬起头,却发现三笠已经带着他回到了阿克曼家的宅邸。

忽起的微风吹动伸出栅栏的野蔷薇簌簌作响。

从清晨到贴近傍晚,这段时间过去却让艾伦产生一种奇怪的恍惚感。

三笠掏出钥匙打开了院子的铁门,在带着艾伦走进屋子之前,先抬手敲了敲门,而后才推门进去:

"利威尔,我回来了。"

……那位先生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就像三笠猜测的那样,一双手覆在膝头的书本上,身侧倚靠着一根通体漆黑的手杖,在门外投射进来的光线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因为听见三笠进门的声音,他微微抬起了头,面朝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平淡如常,却又有几分看得见的放松,就像早已习惯了迎接妹妹每一次的归家。

然而就在利威尔抬起头好像在看着他们的那一瞬间。

——那种清晨从这里急忙逃走时的紧张感又回来了。

明明那双眼睛是看不到的,不会具有任何攻击性,艾伦在心里一直忍不住告诫自己。可当他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去注视那双眼睛的主人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整颗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就像控制不住紧绷的弓弦,连手脚也无处适从,下意识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希望你今天的约会还算顺利。"

"那是一定的,毕竟这次没有任何的突发状况。"三笠看了一眼身边的艾伦,那个眼神传达着: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和自家表兄打个招呼,同时带着艾伦关上了屋门进了客厅。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听见两个人走动的声响,利威尔刚刚还平展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阖上了书,手下意识的握向了身边的手杖并站起身问道:"你带了别人回来吗。"

"利威尔你别紧张,不是别人,是艾伦,是我跟你提过住在耶格尔家的那个男生,我想你们早上应该见过面,他想过来见见你。"

"阿克曼先生您好!"艾伦向前走了几步,面朝着利威尔浅浅的鞠躬,同时听见身边女孩的话心里忍不住腹诽:三笠现在怎么看都应该是我更紧张好吗……"早上的事情真的抱歉,希望没有给您带来困扰。"

"是你……"那位先生的眉头松下来了,刚刚那股扑面而来的警戒气氛也少了些许。这个时候艾伦直起身子来看着他,却有些惊奇的发现对方有些瘦小的身型,而且回想刚才利威尔坐在沙发里的样子,看上去倒像个比他年岁还小的少年。就在艾伦还在用小心的目光二次打量利威尔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开口了:"你的感冒还严重吗。"

"哎?您怎么会知道我感冒了?"

利威尔一边面无表情的说着,一边慢慢转过身向左边走,面朝着放置在墙边的茶水桌,他走路没有用手杖而是两手在身前稍稍抬高摸索着前方,这让艾伦控制不住担心想要跟过去扶他,却又苦于不知道他的目的而僵在原地,转而有些不解的看着身旁三笠,她却让他安心的点了点头。

"早上的时候,我听见你说话有鼻音,所以才会这么想。"利威尔摸到了桌子,在身后艾伦惊讶的目光下:他颇为熟练的拿起放在桌面托盘上的水壶,在找到一个玻璃杯后,准确无误的将水壶里的热水倒满杯子里三分之二的位置,"我听三笠说你刚从北境那里回来,我之前在那里的部队任职,那边的温度一直都很低,你在这里习惯了常温,忽然过去身体不习惯会患风寒之类也是难免的……抱歉我不知道你站在哪里,你能过来拿水吗。"

"啊当然……谢谢您。"艾伦赶忙快走了几步过去,两手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对方手里的水杯。

"去坐吧,我想听听你去那边待的怎么样。"

"好的,那是我的荣幸。"

艾伦捧着那杯水,听从对方的安排坐在沙发上,又看着三笠上前帮着利威尔重新坐了回去,.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礼貌的目光:从他进门看到利威尔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一直在不自觉的盯着他的眼睛看。艾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那双眼睛,他心里总有种隐隐的希望,希望利威尔不是真的看不见,可直到现在:他关注的那双眼睛始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好像淡淡的在看着前方。

"你们先聊,我去放一下衣服。"三笠说完,那双眼睛带着安心的看了一眼艾伦,随后就转身准备上楼回房间。

"要跟您说起我这次去边境之前,我需要帮忙传达一位女士对您的话:佩特拉小姐在我离开之前,特意要我代她向您问好。"

"……佩特拉?"利威尔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一直平静的表情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您还记得她吗?我们去了您任职的部队取材,他们告诉我您在回乡之前,佩特拉小姐都是您的护士。"

"没错,从最终役结束之后,一直是她在照顾我。她很细心,帮我省了不少麻烦。"

"就像您说的那样,我们在边境的时候身体不习惯低温,突然感冒发烧,就有幸得到了她的照顾,而且听佩特拉小姐的意思,自从您回乡之后,她都一直很挂念您。"

利威尔听着艾伦的话,脑中忽然不可控制的回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晚上,这让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那些令人惊恐不安的感觉就像精剪过的蒙太奇一样强烈刺激他的神经,像暴风雨下的暗涌一样四处冲撞着。他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发冷,尤其是失控过后,他还记得那个可怜的姑娘在黑暗中惊慌失措的尖叫,而那些都是他造成的。那个时候她一定被吓坏了,她会想:眼前她照顾多日的人是个可怕的恶魔,表面像是温和服从她的照料,在通过这种方式骗取她的信任,但实际上却想要伺机夺走她的性命——

"利威尔先生?您怎么了?您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慢慢舒展开刚刚因为心悸刺激而攥紧的手指,"她有提过军方给她后续安排的事吗?"

艾伦看着他的样子有些疑惑,其中夹杂着一丝担忧,他想他是不是有必要让三笠在旁边听他们谈话,毕竟刚才,面前先生的样子很让人不安,"她说等过段时间,等那些因伤留院的士兵安排治疗的差不多了,她会回她的家乡亚琛,军方好像已经同意了。"

"那就好。"

这个时候艾伦忽然抬头,看见三笠从二楼的房间出来,便想跟她交换一个眼神,但不知道为什么,三笠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一双墨玉的眼睛怀着不知名的目光,站在二楼看了一会坐在一楼客厅沙发上的利威尔。片刻后她转身关上房门,准备下楼参与他们的对话。

然而就在三笠下楼梯的时候,她有些下意识的看向楼梯旁墙台上放置的黑色座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台老旧的转轮电话让三笠觉得有几分奇怪,就像是轻微的位置变动引起的怪异。

"利威尔,"

她停下步子,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表兄,对方在听到她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过了头。

"你今天给别人打电话了吗?"

……

"没有。"

他回过了头,失明的眼睛里没有光亮一片漆黑。

"我没给任何人打过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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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各位除夕快乐,不不不现在是新年快乐(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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